
馬暢(Randow Ma)
華附國際部AP 2019屆畢業(yè)生,初中畢業(yè)于廣東實驗中學,2017年插班入讀華附國際部,在18/19海外大學早申階段獲美國文理學院明德學院ED錄取。
我不寫考試,成績,和申請。我寫我自己,我的全部。
“高一的周日晚上,你請病假去廣州大劇院看《威尼斯商人》演出,從此決心出國留學。”
“十四歲起愈發(fā)深刻的詰問,在那一刻似乎了看到了新的解答。你渴望逃離應試教育,被強制規(guī)定的日常軌跡與人生價值,普高人文教育的不足。所有你疑惑的問題身邊都無人解答,你想成為你自己,想了解生活的意義,想明白人是什么。那天晚上,在驚人詩句與瑰麗幻景中,你預見到這樣一幅圖景:你可以自由地追求個人愛好并找到志同道合的人。你可以與摯友探討哲學與文學,夢想與生活,一切你依稀向往而尚不了解的話題。”
“于是你來到了這里。”
“教室里布滿陌生的面孔,老師們滔滔不絕的口語只有不到一半能聽懂,一個又一個需要注冊的賬號網(wǎng)站, 一張張排滿黑色英文字跡的打印紙和晦澀術(shù)語名詞。如同獨自開墾蠻荒的島嶼,層層幻影每日突襲你不安的心。”
“你慌了。十七年的人生里你第一次感到惶恐和壓力。于是你定下每日計劃,忘掉了所有的志向興趣,將所有時間投入到較開始的規(guī)劃和學習里。”
“有太多東西要整理了,沒有人教你。日復一日緊張焦慮,你開始丟東西,每周丟兩三件。你郁怒,孤獨,惶恐,無助,以前的朋友幫不了你,新的朋友還處于表層關(guān)系。你從來沒試過主動結(jié)交朋友,從幼兒園開始直到高一,全校絕大部分人都認識你,你是旗手,田徑隊長,足球社長,球場上跑較瘋的,課堂里問題較多的,每次下課去走廊散步各個班都有人跟你打招呼——而現(xiàn)在你默默無聞,在課室里因為口語太差縮在角落,充滿疑惑不敢提問。”
……
“好在你選的課程較簡單,經(jīng)過較初的一個月后漸漸適應了學習。可一次和朋友的分別卻讓你徹底失衡,在學校你仍然積極聽課,安排時間學習,一回到家卻只埋頭在電視前玩游戲,不聞不問不想不顧。許多期待已久的書擱置一旁,各種奇異的想法終于草稿紙上。“
“然后開始有人叫你大佬,你覺得爽快,終于開始受到關(guān)注。你感到可悲,終于你活成了十四歲起看了《月亮與六便士》后較憎惡的人,社會架構(gòu)里的無謂齒輪,活在別人的眼里,為一個個姓名所控制,奔走。你繼續(xù)著你的生活,不受控制地擺動在兩個極端間,你的成績越好,越多人覺得你適應了,你在獨處時便越失控,你的生活便越崩潰。有一天你發(fā)現(xiàn)你不再為過往和現(xiàn)在的任何一件事感到悲傷或激動,你失去了引以為豪的激情與感知力。你甚至開始在學校也潰散,你可以面對AP Lang連續(xù)60和70分的爆炸面不改色地刷B站小視頻,因為你從來都不在乎分數(shù),你知道真正的問題來自內(nèi)心深處,而你沒有勇氣面對。”
……
“終于大半年以來的壓抑情緒爆發(fā),你流著淚水寫下對生活的一切反思,你的遺憾,痛苦,和決心。一天又一天,一點又一點,你重新開始審視你的生活,終于在申請季漸漸有了眉目。你感受到了強烈的無根性,從轉(zhuǎn)學以來不斷地糾纏著你。
坐在閉塞小房間里排山倒海的念頭沖擊著你的心臟。所有舊的價值對你而言已徹底崩潰,親戚變得陌生,故鄉(xiāng)只是地名,節(jié)日成為假期,文化淪為作文題材,家族觀念被遺忘,傳統(tǒng)習俗被質(zhì)疑,倫理道德被層出不窮的新聞嘲弄,沒有什么再能夠被賦予,沒有什么值得相信,而你回顧當今時代,目光所及皆是困惑與不安,科技爆炸,基因可以被編輯復制,個體身份受到威脅,信息泛濫,隱私形同虛設,人權(quán)沖突,信仰戰(zhàn)爭,還有溢滿視野的社會道德爭論——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于你而言遙遠晦澀卻毛骨悚然。如何理解?如何評判?
——
‘上帝已死,要重新評估一切價值。’
‘如果上帝死了,那么一切都成為可能。’
‘存在先于本質(zhì)。人擁有自由,通過選擇來決定自己生活的意義,并為之承擔責任。’
這些振聾發(fā)聵的聲音讓你心潮澎湃又心驚膽顫。
與此同時你生活的中心也上演著一場戰(zhàn)爭。曾經(jīng)在普高你所需要做的只是緊跟課程,一點點自律和計劃,以及熱情。如今你極度缺乏關(guān)系網(wǎng)絡和信息常識,為一場場考試和一個個賬號日夜焦慮,四處求人問路卻找不到真心朋友,為西式教育的自由度所迷惑,為集體文化的缺失感到孤獨,為母語能力的喪失無奈和痛苦,曾經(jīng)你以寫作自豪,如今你甚至無法沉醉于閱讀。而這所有戰(zhàn)役目的為何?你不知道。你為他們說對申請‘至關(guān)重要’的GPA而努力,為SAT12、AP和Toefl努力,考你不喜歡的科目,拿一些唬人的分數(shù),然后呢?上大學也這樣嗎?工作后也這樣嗎?日夜兼程,為他人的價值而奮斗?你沒有夢校,你甚至不了解幾所大學,你知道你要學哲學,學存在主義,因為你想明白怎么生活,然后呢?你生活的意義在于理解生活的意義,這不可笑嗎?能夠理解嗎?理解之后呢?——西西弗斯究竟如何可能幸福?你不明白。“
“這是你一個人的戰(zhàn)爭,無血無淚。戰(zhàn)爭焚毀歷史,勝利或失敗都承受著毀滅,都等待著重建。”
“如何評估價值?
失序的時代里個體如何評判和理解一切?
既然萬物皆虛,那該如何選擇?
他們告訴你人的艱難境遇,卻沒教你如何成為人,成為你自己。
于是你不堪面對孤獨,凝視你的虛無。你退卻到種種社會建構(gòu)的庇護下,你去找成績,去期待別人的贊美,去一遍又一遍地刷著那些短視頻垃圾,你和他人保持著較膚淺的友誼,去看聒噪的爆米花電影,去唱K, 去那些你自己都不認可的價值下尋求慰藉,麻木于生活的假象。每一天都是焦慮,惶恐,和自欺欺人的決心。“
……
‘Looking around the subway train crowded with hurried figures and sullen faces, I felt like a rootless tree swept along by the incessant torrent of life.’
“你為PS寫下這句話。你發(fā)覺申請寫文書的過程正是認識你自己的機會,是回溯你的一生,以你現(xiàn)有的知識和理解去探尋一個個過往事件對你人格的塑造作用。當你凝視靈魂深處,你看到一個破碎的身影,渴慕著晃眼的群星,顫抖于崖間的繩索,他幾乎忘記了大地。——把拯救世界的事留給更自律,智慧,無畏的人做吧,你要先拯救你自己。“
“你思考什么是根。”
“你要為你如今的生活尋找一個解釋。”
“有天你回想起凌晨在空無一人的天橋上漫步高歌,白晝的規(guī)則消亡于夜晚的寂靜,你恍然大悟——欄桿只是鐵棍,交通線不過油漆印。世間萬物本無意義,卻被強加上不實的姓名,而你從一出生起就被引導去全盤接受。 你所以為的失落的根,縱然可貴,也只是一個時代應景的建筑,并不必須屬于你。白晝里人流被無數(shù)行語和指針的隱喻驅(qū)使,擁向一個又一個姓名;午夜空寂,時空凝滯,你終于發(fā)現(xiàn)萬物原初的面貌,領(lǐng)悟了那句回響了兩千多年的聲音——‘認識你自己’。你是你出生起走過的每一片土地,見過的每一張臉,寫下的每一行字,愛過的每一個人,說出的聽過的一切話語。你是你一生的歷史,和這歷史里所有奇詭的風景與隱秘的戰(zhàn)役,你是時間和空間的尺度。世間荒謬,本無序無根,‘認識你自己’出于解釋的自由,是拋開所有世人賦予的姓名,如嬰孩一般,卻不是逐漸接受強制的解釋(所謂“成長”),而是重新探尋萬物對你的意義,種下屬于自己的根。
——
‘你不是別人,你怯懦地祈助的別人的著作救不了你。‘
‘To be a human of essence is to plant my own roots, from my perspectives, for my situation, by myself.’
“只有一種形式,只在一件事上,你擁有權(quán)威,你的生活。于是你重新提筆去記錄你的生活,去真誠地理解和欣賞你生活中的人事物,以感知力與共情心。
你思考一座建筑工地大坑的命運和對人的關(guān)系的隱喻;你幻想城市中遍布的高墻在歷史上的演變與其對人潛意識的影響;你爬上一座座屋頂天臺,看看你周身世界的模樣;記錄一場場夢,穿梭于形態(tài)各異的現(xiàn)實;探討時間的種種形態(tài),主觀時間,指針時間及它們的不同意義;回溯記憶深處的一個個你和童年里許多小小的傳說和隱秘的神;你質(zhì)疑理性幾百年來的神話——既然個體視角囿于生活經(jīng)驗和認知結(jié)構(gòu),何來真理?主觀世界里,思考與感受同樣只是其中一種理解世界的形式;你反思一切情感,友情,親情,愛情,對小狗的喜愛之情,探討它們的理想形式,你開始與朋友們建立起有意義的關(guān)系,探討他們的生活,他們的奮斗與掙扎,他們的申請,家庭,和理想。有人研究城市邊緣人口的求學困境,有人潛心于音樂和藝術(shù)的殿堂里,有人與家庭進行著一場曠日持久的新舊時代的鏖戰(zhàn),有人為身旁的和所有的性少數(shù)群體發(fā)聲,有人為自由和夢想常常痛哭流涕而依然勇往直前,有許許多多的人和你一樣,或堅定,或迷惘,或自信,或孤獨,都走在自己的道路上。在這里每一場談話,每一種生活,每一個觀念,認同與否,都讓你心生敬佩,受益良多。“
“你沒有自由去選擇你的生活,但你能選擇如何感受生活。雙眼決定了世界的樣貌,這平凡生活循環(huán)里的一場場叩問,神跡與傳奇使你成為了你,使你重新熱愛生活。
如此你為自己種下了一個根,深扎于大地,蔓延向你存在的每一道縫隙,而從這世界之樹中孕育出了你。從此以后每一場洪流與風暴只為你的生命增輝。
‘可以認定,西西弗斯是幸福的。’他以肯定和熱愛生命的大無畏精神使一切詛咒和懲罰都失去效力。‘他的命運屬于他。他的巨石是他的事。這塊石頭的每一細粒,這座黑夜籠罩的大山的每一道礦物的光芒,都對他一個人形成了一個世界。‘“
“感受先于審視,未加感受的生活不屬于自己。你只想要真誠,激情地生活,感受存在的每一方土壤。你并不是馬暢,學霸,詩人,哲學家,和一切被賦予的姓名,你不配,你心里清楚,它們也不配你,你只是個依然情感熾烈,熱愛世界,因而依然困惑,憤怒,惶恐,感傷,充滿期待的人。人生太短,而渴望太長,城市荒原里你探尋自己的現(xiàn)實,你感受,你夢想,你存在。”
——
“就像一團小小小小的火,棲生在殘陽普遍的陰影之間,顫抖于時刻將熄的命運,仍止不住地燃燒,迸裂。”
……
后 記
迷宮令人生畏
不因為太多險阻,而出于過多選擇。
四十年前那句“我不相信”點燃了彷徨的黑夜,
如今世紀交接的我們是無根的一代。
頭頂布滿眩目的群星,
腳下是不再堅實的土地,
我們極力尋找值得相信的東西。
我們是人,
復雜一切身外之物,
簡化,忽視內(nèi)心真誠的召喚。
每一場白晝喧囂下的郁怒
每一個夜晚隱約的惶恐遺憾
都是一場拷問。
每個人都有責任
去叩問,去探尋,去內(nèi)省
此時此刻
陷于漩渦中心
永恒躁動
眾生失語
我該何去何從?